烬火焚城，旧爱围城

约克郡的雨总带着荒原特有的野性。

苏烬抱着素描本和古建筑测绘图，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时，才真正明白课本里 “荒原雨季如野兽扑食” 的形容不失夸张。

半小时前还只是零星雨丝，此刻却成了密不透风的水幕，砸在冲锋衣上发出噼啪响，像无数根细针要扎进骨头里。

她的目标是三公里外的废弃石屋 —— 出发前民宿老板反复叮嘱，荒原上只有那座十九世纪遗留的牧羊人小屋能避暴雨。

测绘图己经被雨水浸得发皱，铅笔勾勒的中世纪教堂飞扶壁线条晕成了淡灰色，那是她三天来的心血，绝不能毁在这里。

“该死。”

苏烬低咒一声，脚下突然打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她下意识将素描本护在胸口，手肘却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钻心的疼让她倒抽冷气。

雨更大了，风裹着雨沫灌进衣领，冻得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视线模糊间，前方终于出现了石屋的轮廓。

灰黑色的石块堆砌成尖顶，像一头蛰伏在荒原上的巨兽，烟囱里没有炊烟，却透着让人心安的存在感。

苏烬咬着牙爬起来，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挪到门口，用力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出乎意料地整洁。

壁炉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木炭，空气里弥漫着雪松与旧木头混合的干燥气息。

一张橡木长桌靠在墙边，上面放着一盏黄铜台灯和一个拆开的古董怀表，银色齿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而桌旁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深灰色羊毛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腕骨。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动作间带着一种不慌不忙的沉静。

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条首线，眼神像荒原的夜空，深不见底。

“抱歉。”

苏烬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贸然闯入，连忙退后半步，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外面雨太大了，我是附近的建筑系学生，能不能…… 借避一会儿雨？”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她怀里湿透的测绘图上，又扫过她磕得发红的手肘，最后停在她冻得发紫的指尖。

他抬手看了眼桌上的怀表 —— 表盘是暗金色的，边缘刻着细小的花纹，像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进来吧。”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荒原夜风般的冷意，却不刺耳，“把湿衣服脱了，壁炉边有干净的毯子。”

苏烬松了口气，连忙关上门挡住外面的风雨。

她小心翼翼地将测绘图和素描本摊在壁炉旁的矮凳上，尽量让炭火的温度烘干纸张。

冲锋衣脱下来能拧出水，里面的卫衣也湿了大半，她裹紧男人递来的羊毛毯，指尖终于有了点暖意。

“谢谢。”

她看着男人重新低下头修理怀表，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石屋里格外清晰，“我叫苏烬，在利兹大学读建筑系，过来采集中世纪教堂的测绘数据。”

男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苏烬看见他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顾晏辞。”

没有多余的介绍，像是这三个字就足够概括一切。

苏烬识趣地没有多问，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怀表上 —— 表盘内侧似乎刻着什么图案，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她想起自己的素描本，翻到画着石屋远景的那一页，试探着递过去：“我画了这座石屋，您要不要看看？”

顾晏辞接过素描本，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腹，苏烬感觉到他的手比自己还凉。

他翻页的动作很轻，目光在那些古建筑速写上游走，当看到教堂飞扶壁的细节图时，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比例很准。”

他将素描本还给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但这里的石头风化程度比你画的更严重，下次可以带支 HB 铅笔，刻画肌理更合适。”

苏烬惊讶地抬头 —— 她画的是理想化的修复后的状态，从未跟人提过，他却一眼看穿了。

她刚想追问，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整座石屋似乎都震了一下。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顾晏辞却起身走到壁炉边，添了几块木炭。

“荒原的雷雨天会持续很久。”

他回头看她，“今晚你大概走不了了。”

苏烬愣了愣，低头看了眼依旧在滴水的冲锋衣，又看了看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雨幕，轻轻点了点头。

顾晏辞从桌下拿出一个帆布包，翻出一包速溶咖啡和两个搪瓷杯，动作熟练地煮起了热水。

“你经常在这里住？”

苏烬忍不住问。

石屋里的一切都透着 “常住” 的痕迹 —— 叠得整齐的毯子、常用的咖啡杯、甚至桌角那盆顽强生长的多肉，都不像临时避难的样子。

顾晏辞倒咖啡的手顿了顿，将一杯递到她面前：“母亲喜欢这里。”

三个字，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苏烬没有再问，接过咖啡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

咖啡是微苦的，没有放糖，却意外地合她的口味。

她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觉得这场意外的暴雨，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顾晏辞重新坐回扶手椅，继续修理怀表。

苏烬翻开素描本，想补画石屋内部的细节，目光却总是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他专注的样子很迷人，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锋利又柔和，像她画过的那些中世纪建筑 —— 既有坚固的轮廓，又有藏在细节里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苏烬的测绘图差不多干了，她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告辞。

“等等。”

顾晏辞叫住她，将那盏黄铜台灯递过来，“外面还黑，这个给你。”

苏烬看着台灯底座上刻的 “1921”，知道这又是件有年头的旧物，连忙摆手：“不用了，我有手电筒……拿着。”

顾晏辞的语气不容拒绝，“荒原上有沼泽，光线亮些安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下次来可以提前说，我这里有干净的房间。”

苏烬愣住了，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接过台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还是那样凉，却让她想起壁炉里的炭火。

“谢谢。”

她小声说，“台灯我下次来还你。”

顾晏辞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好。”

苏烬走出石屋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

她回头看了一眼，石屋的烟囱里升起了一缕淡淡的烟，在清晨的荒原上格外显眼。

她抱紧怀里的素描本和台灯，脚步轻快地走向远方的教堂，心里却莫名记住了那个叫顾晏辞的男人，和他手里那只没修好的古董怀表。

她不知道，这场暴雨中的相遇，会像一粒种子，在未来的岁月里，长成缠绕彼此的藤蔓 —— 既有甜蜜的羁绊，也有致命的荆棘。

更不知道，这座荒原上的石屋，会成为他们爱情与复仇的起点，见证一场跨越数年的 “烬火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