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带那个女生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后，一个人过来买早餐。
我妈说她记得很清楚，我爸那天依旧点了一个人的包子和稀饭，但却多了一份葱油饼和豆浆，我妈知道他是为那个女生点的。
想起我爸说要和她离婚的事，心抽搐般地疼了起来，可她还是强撑着拿了我爸要的东西，收了钱，然后看着我爸端着早餐朝那个女生走去。
她的泪落了下来，但她的脸被头巾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即使流泪，也没有人能发现。
她静静的坐在了窗口边，看着在亮堂的餐厅举止亲密的那对男女，心就像是被针扎般的疼痛。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窗户边的两人才吃完饭，我爸狗腿般地将餐具拿到了餐具回收处，过来对女生说了两句什么，两个人便开心地朝门口走去。
那个女生身材高挑，皮肤白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衬得整个人生气勃勃。我妈看了看自己，她又瘦又小，穿着灰褐色的员工服，皮肤粗糙黝黑不说，头顶还包着一顶大红色的头巾。
突然，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我爸了，她觉得像我爸那样优秀而又好看的男人，身边就应该站着那样的女人。
这么想着，我妈突然恨自己，她对张嫂说了声自己不舒服后，在张嫂的错愕中，朝宿舍走去。
虽是周六，可食堂员工依旧正常上班，我妈带着满腔的悲伤，一个人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苦过累过，被人嘲笑过，但是因为心里装着我爸，她一直过得欢喜，内心毫无怨言。
可是今天，当她看到我爸和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开始怨恨了起来。
她恨老天不公，让她没有读书的机会；她恨自己的父母狠心，在她还在襁褓中时，就将她送给别人做了童养媳；她恨自己没有本事，没有让丈夫重视自己……
她恨所有的一切，可她却唯独恨不起我爸。
她就那样趴在自己的床上，哭了很久很久，才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 书上说了，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她只是看到了我爸和那个女生在一起吃了顿饭，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又怎么能凭借一顿早餐做出判断呢?
这么想着，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可是由于刚刚过于悲伤，即使她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抽噎着。
而正在这时，张嫂回来了，她站在门口敲门问: 小花，你怎么样了?
我妈不想张嫂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说: 嫂子，你快去看着点窗口吧我没有事
我向厨师长请假了，他看着窗口，让我回来看看你呢你怎么样了?快开门。
嫂子，我肚子疼，你快去忙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啊?你一个人可以吗?张嫂问。
放心吧嫂子，我没事儿的。
既然这样，那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舒服了再说。
我妈答应了声，张嫂便离开了。
我妈赶紧倒了一盆凉水，冰敷自己红肿的眼睛。
后来，我妈这样自我麻痹了好多天，我爸还会偶尔和那个女生来窗口吃早餐，但我妈只是低着头，再也不愿意开口对我爸说话了。
张嫂察觉到了什么，在我爸买完早餐离开后，总是借着拿东西，跑来窗口朝外面看。直到又一个周末，她看到我爸和那个女生又坐在一起甜甜蜜蜜地吃早餐时，她不敢相信的对我妈说: 小花啊这……这……
女同学我妈回答。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除了谈恋爱的那些男女生，普通同学连话都很少多说一句，就更别说像我爸和那个女生一样，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饭了。
我妈不傻，她知道我爸恋爱了，可她就是不肯相信事实，张嫂当然也不傻，她和我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对我妈也有感情了，她说: 你张哥前几天就给我说了，我还一直不信呢可真是没想到啊小花，你不要怪嫂子多嘴，这样的男人，真的不值你将每月辛辛苦苦赚的钱给他。我觉得啊，你就应该断了他的生活费，让他没有钱上大学，看他还怎么和外面的骚货风流?
嫂子，我妈突然灵机一动，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这就客气了，有什么需要直接说。
我妈对她耳语了几句，张嫂点了点头，略带同情地看了我妈一眼，从后厨走了出去。
我妈依旧坐在窗口边，只不过现在她摘下了头巾，张嫂走出去看了看坐在窗户边的那两人，大着声音问: 这……这不是狗娃子吗?
我爸很诧异，转过身看到是张嫂时，睁大了眼睛: 张……张嫂……
哟还真是狗娃子啊张嫂说着，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又热情地对我爸说，你媳妇儿早就告诉我，说你在兰州读大学，可真是没有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
张嫂并不会说普通话，但北方语系也都相似，那个女生听出了张嫂的意思，她站起身来，问我爸: 媳……媳妇?什么媳妇?你结婚了?
对啊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两三岁了。不等我爸说话，张嫂抢先说道。
哼那个女生看了我爸一眼，转身而去，我爸想要去追，却被张嫂拉住了，她说: 狗娃子，你去哪里啊?小花还在那边等着你呢
张嫂说着朝我妈所在的窗口指了指，我爸顺着张嫂的视线，看到了一直看着他的我妈后后，突然生气了，他一把甩开张嫂，说: 我叫杨茨镁，以后请不要再叫我狗娃子。
他说罢转身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妈的心又凉了几分。
往后好几天，我妈都没有看到我爸，就在她以为我爸就要这样逃避一辈子时，我爸在她下班的路上挡住了她。
我妈虽然是卖早餐的，早上上班早，但有些学生晚上也会吃包子饼子之类的，所以她和张嫂每天晚上点多才能下班。而那个时候找工作不容易，即使她们连休息时间都没有，但她们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时已经至深秋，我妈从食堂到员工宿舍要经过很大一大片园子，那个园子很黑，但种着很多花朵。我妈和张嫂当然知道里面种着很多花，却因为披星戴月地上班，都没有见过花园白天的样子。
这天，她和张嫂正在抱怨院子太黑，应该弄一盏路灯时，我爸突然从花丛中走了过来，小花
张嫂都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我爸时，才松了口气。
我们谈谈吧我爸说。
张嫂看了看我爸，对我妈说: 小花，那……我先走了。
我妈没有说话，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北方的秋风中，闻着让她很不舒服的花香。
小花，你……你怎么来兰州了?
挣钱供你读书啊我妈冷冷地说。
我爸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说: 那天，我本来想和你说清楚的，但爸妈不依，他们以死相逼，让我当天晚上就来兰州。我想着等我假期回去，再和你说的，没想到，你……你竟然自己找来了。我爸说着，为了掩饰他的心虚，干笑了两声，又说: 你说你来就来了嘛，还跟我装什么平凉人，我说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呢
想起那天晚上我爸要和她离婚的事情，我妈突然泪如雨下: 你和我离婚，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小花，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在张嫂出现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还有就是不管有没有她，我都是打算要和你离婚的
为……为什么?我妈的声音沙哑极了。
其实，不用我说，你应该也能感觉到，你虽然很聪明，也读了不少书，可是你难道就感觉不到我们两个之间的差距吗?我爸说着叹了口气，倒像自己很委屈一样，他继续说，小花，两个人在一起，除了肉体上的愉悦，更多的应该是精神上的交流，如果两个人精神上无法共鸣，就这样强硬地在一起，也挺痛苦的。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很痛苦?我妈问。
小花，我…我很抱歉，希望你能理解。我爸没有逃避这个问题，他说，从今以后，我会把你当妹妹对待的。如果……如果你要回家，我明天就买票，送你回去。
你给我买票?我妈冷哼一声，说，你现在看起来倒是挺有钱的
咳我爸很心虚，他干咳了一声，说, 这几年，我读书欠你的钱，以后会加倍还你的。
我妈点了点头，说: 离婚是吧?行, 但得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咱们虽然没有领证, 但怎么也是当着全村人的面办了喜事的，想要离婚可以，但是你得跟我回去，和我去民政局开个证明，说清楚你和我离婚的理由。要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成什么了?
小花, 这个都是小事，你放心, 我答应你，等我寒假回家, 我们就去民政局开离婚证明。
好我妈狠狠擦掉眼泪，说, 我还有一个要求，嫌嫌是我怀胎十月, 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她又是女孩, 没办法给你传递香火。所以离婚后，她得跟着我，跟我姓。
你……你不也姓杨吗?我爸说。
我妈脸黑了下来，我爸赶紧说: 好好好只要你同意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
看到我爸这么想和她离婚，我妈突然哭出了声, 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说: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我离婚吗?
花园虽然偏僻, 没有灯光，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人，我爸见我妈哭出了声, 害怕自己被人发现，她说了两句安慰的话，便扔下我妈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