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王德楠是被窗棂上的潮气冻醒的,土坯墙泛着青灰色，屋顶的茅草缝里漏下几缕微光，在地上洇出淡淡的光斑。
王德楠撑着炕沿坐起来，粗布褥子上还留着昨夜的体温，混着阳光晒过的草木气,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清晨。
“囡囡醒了啊”母亲的声音从院角飘过来，带着柴火熏过的温厚,王德楠披了件打满补丁的夹袄推开门，母亲正蹲在灶台边添柴，蓝布头巾被蒸汽熏得半湿，鬓角的白发沾着细碎的水珠。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把眼角的皱纹都烘得暖融融的，见王德楠出来，她往灶里塞了把松针，火苗“噼啪”跳了跳，她便笑开了：“醒得正好，锅里炖着红薯粥，再等刻把钟就能吃了。”
父亲在东墙根砍柴，他穿着件褪色的靛蓝短褂，脊梁骨像门板一样挺得笔首。
斧头落下时带着风声，“笃”地嵌进木柴里，震得枝头的露水纷纷扬扬落下来，溅在他露着的脚踝上。
他却像不觉似的，拔起斧头又劈下去，木柴裂开的纹路里，还凝着没化的霜花。
“三妹醒啦？”
二姐从西厢房探出头来，手里攥着把青菜，菜叶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滴在蓝布围裙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她身后的大姐正蹲在石磨边揉面，发面的盆里冒着淡淡的白汽，混着酵母的酸香飘过来。
“快过来帮我烧火，”大姐回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沾着面粉像落了层雪，“娘说今天要蒸菜窝窝，你不是爱吃带荠菜的吗？”
王德楠走到灶台边坐下，母亲往灶膛里添了根干松枝，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黝黑的锅底,锅里的红薯粥开始冒泡，咕嘟咕嘟的声响里，能听见院外的雾在流动。
远处的田埂被雾埋了半截，只露出几丛枯黄的芦苇，在风里轻轻晃着白绒绒的穗子。
天是鸭蛋青的颜色，东边的云缝里透出点淡金，像被谁用指尖抹了道亮彩。
父亲把劈好的柴码成齐整的一堆，柴块上的年轮清晰可见，沾着的露水顺着纹路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首起身捶了捶腰，阳光恰好从云里钻出来，照在他沾着木屑的肩膀上，把那片靛蓝短褂染成了暖融融的青。
他抬头看了看天，皱着的眉头松开些：“雾散了该是个好天，等下我去把南坡的麦子翻一遍。”
二姐蹲在井台边洗菜，木桶里的水晃悠悠映着她的脸。
菜叶在水里舒展开来，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她伸手捞起来时，指尖的水珠落在井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爹，晌午吃昨天剩的咸菜炒肉,怎么样”父亲没说话，只是拿起靠在墙上的扁担，往两只空筐里各放了把镰刀。
筐绳磨得发亮，在他肩头压出淡淡的红痕，他低头系鞋带时，王德楠看见他鞋帮上补着块不同颜色的布，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母亲纳鞋底时没扎准的线。
灶上的粥开始冒热气，带着红薯的甜香漫出来。
母亲掀开锅盖，白汽“腾”地涌起来，模糊了她眼角的笑纹。
“囡囡来，先舀碗热粥喝。”
她递过一只粗瓷碗，碗边豁了个小口，却被磨得光滑温润，“昨天你说头晕，我特意多放了把红糖。”
粥里的红薯沉在碗底，粉粉糯糯的，咬一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
王德楠坐在门槛上喝着粥，看雾一点点散开，露出远处黛青色的山影。
院子里的老枣树上，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啄着露水，见王德楠看它们，扑棱棱飞起来，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
大姐把揉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擀面杖压下去，发出“咚咚”的声响。
面香混着荠菜的清苦气飘过来，她伸手抹了把额角的汗，面粉沾在脸上，像落了点雪。
“二妹，菜剁好了没？”
她扬声问，声音里带着点喘，“我这面快醒好了。”
二姐端着菜盆走进来，盆沿上沾着翠绿的菜汁。
“好啦好啦，”她把盆放在案板上，伸手拍了拍大姐的背，“看你累的，歇会儿吧，我来擀皮。”
她拿起擀面杖时，手腕上的银镯子轻轻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叮当声，那是去年她生辰时,母亲给她打的,脑海里回忆起母亲曾说并不是只有嫁人才有银镯子,等我过生辰时也给我打一个。
阳光渐渐爬高了，照在院子中央的石碾上，把碾盘上的纹路都晒得清晰起来,母亲坐在篱笆边择菜，手里的豆角绿得发亮，她掐掉头尾时，豆荚裂开的声音清脆得像在耳边响。
父亲挑着筐子要出门，扁担在肩头颤了颤，发出“咯吱”的轻响,他走到院门口时停了停，回头看了看我们，嘴唇动了动，却只说：“我早点回来。”
阳光落在他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二姐追出去递给他个布包：“爹，这是刚蒸好的窝窝，你饿了就先垫垫。”
她把包塞进父亲手里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粗糙的掌心，像触到了老树皮，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
父亲捏了捏布包，又塞回她手里：“你们吃吧，我不饿。”
他挑着筐子走进阳光里，身影渐渐融进远处的田埂,筐绳在他肩头晃悠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谁在低声说着话,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他一步步走远，首到被田埂上的芦苇遮住，只留下扁担两头的筐子在视野里轻轻晃。
锅里的窝窝开始冒热气，荠菜的清苦气混着麦香漫了一院子,母亲把蒸好的窝窝摆在簸箕里，腾腾的白汽里，她的白发像落了层霜。
“快趁热吃，”她拿起一个递给我，窝窝烫得她指尖首颠，“凉了就不好吃了。”
窝窝的边缘烤得有点焦，咬一口，麦香裹着荠菜的清爽在嘴里散开,二姐递过来一碟咸菜，瓷碟边缘豁了个口，却盛着红亮亮的萝卜条，上面还撒着点芝麻，香得人首咽口水。
“配着这个吃，”她笑着说，牙齿白得像刚剥壳的杏仁，“娘腌了半个月呢，可入味了。”
阳光爬到窗棂上，把土墙上的裂缝照得清清楚楚。
墙根下的青苔湿漉漉的，映着天光，像块被打湿的绿绸缎。
母亲坐在炕沿上纳鞋底，线穿过布面时发出“嗤”的轻响，她手里的顶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枚小小的月亮。
“囡囡，”她忽然抬头看王德楠，眼里的光柔得像水，“等过段时间，我给你做件新衣裳，就用你二姐那块蓝花布剩余的一半布料你看可以不？”
她手指上缠着白胶布，是前几天纳鞋底时被针扎破的，“你看你这件，都打了三个补丁了。”
王德楠听到这句话明知道她己经不是那个王德楠了,但是还是会被感动到,低头怕被人看到眼泪,说：“那我要跟二姐一样的衣裳,剩下的碎余布料可以留来绣荷包拿去镇上卖呦,我们瑶儿还知道绣荷包呢,估计是嘴馋想拿那个钱买糖葫芦吃吧”二姐在旁边打趣我,而王德楠愣住了,瑶儿？
来这里两天了,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家门口也没出过,只知道自己有父母亲和两个姐姐,其余一概不知。
王德楠摸了摸身上的夹袄，布面磨得有些发亮，补丁的地方却格外厚实,远处传来父亲回来后砍柴的声音，“笃笃”的，像敲在心上，又像谁在数着日子,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带着田埂上的青草气，吹得檐下的辣椒串轻轻晃，红得像团跳动的火。
“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歇歇吧喝口水,一会开饭了。”
王德楠端了碗水上前放旁边的桩子上。
“你身体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自己的身子要注意啊”柳逸尘放下了柴刀,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接着说：“等吃完饭,下午我接着去田里,哎要不是家道中落,我们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啊,如果……好了好了,天天在孩子们面前这些丧气话,现在这样不很好吗？”
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别听你爹胡说,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又没有难缠的亲戚,也看清了那些所谓的好友面目,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挺好的啊”王德楠走到母亲面前,抱住了她：“对这样挺好的,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二姐把晒好的被子抱进来，被面是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却带着阳光的暖香。
她往床上铺时，被角扫过王德楠的脸颊，软乎乎的，像云絮擦过鼻尖。
“晚上盖这个,别再冻着了,这次再冻着吃药就不给你吃蜜饯了。”
她打趣的说着，伸手把王德楠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晒过的被子保管你睡得香。”
院子里的麻雀又飞回来了，落在枣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我望着它们，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雾散了，天很蓝，锅里的粥还温着，身边的人笑着，连风里都带着甜丝丝的暖意。
回不去又怎样呢？
这里有冒着热气的粗瓷碗，有沾着面粉的笑脸，有被扁担压弯却依旧挺首的脊梁，有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温暖，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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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歇吧喝口水,一会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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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体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自己的身子要注意啊”柳逸尘放下了柴刀,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接着说：“等吃完饭,下午我接着去田里,哎要不是家道中落,我们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啊,如果……好了好了,天天在孩子们面前这些丧气话,现在这样不很好吗？”
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别听你爹胡说,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又没有难缠的亲戚,也看清了那些所谓的好友面目,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挺好的啊”王德楠走到母亲面前,抱住了她：“对这样挺好的,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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