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过去想问她怎么了，她已经秒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
老婆，不舒服吗?我摸摸头。
老婆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说: 你说过永远爱我对吧?
她突然这么温柔，我感到很幸福。
你娶我的时候还说过为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能反悔哦。
我笑着刮她的鼻子: 保证不反悔，起来吧，饭快好了，爸妈今天炖了鸡汤。
再等等吧。她缩回了被窝，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
砰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奔到门口，岳父岳母刚把门打开。
进来三个警察，带头的说: 刚刚驾驶车牌号 39625 的司机在哪里?
刚刚?
今天是周日，老婆一早就开家里车出去逛街了。
我还没开口回答，岳母指着我对警察说: 我女婿刚刚回家。
我有点懵，赶紧解释: 妈，刚回来的不是我，是婧婧。
岳父岳母齐声说: 瞎说什么?我亲眼看到你刚进门。
老公，谁来了?身后响起老婆的声音。
我下意识想，正好让老婆说一下刚回来的是她。
老公。老婆穿着睡衣，揉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你回来了啊?
我回来?
我一整天都没出门。
我惊愕地看着她，身旁岳母说: 来了几位警察同志，问刚开车的人是谁?
老婆说: 我刚睡醒，你们找谁?
警察厉声说: 刚刚驾驶车牌号 39625 的司机到底是谁?
39625?是我家车啊，老公你不是一早开出去办事了吗?老婆说。
请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站在了我身旁。
我慌着往后退: 不是我……你们要干什么?
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调查什么?你们不能入室抓人。
刚刚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车牌号 39625 的肇事车连撞 6 名路人逃逸，我们正好在现场执勤，一路追过来的。
连撞 6 名路人?
肇事逃逸?
巨大的信息量在我脑子里渐渐勾勒出一个我不愿相信的答案。
老公你撞人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让我将来怎么办?老婆扑过来，含着泪抓着我哭喊。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不……你们抓错人了……难道你们没看见谁开车吗?
警察说: 当然看见了，不然能找到这吗?你撞了人却不刹车，反而猛踩油门加速撞倒更多路人，其中还包括一名孕妇，你这个性质非常恶劣。
撞人的不是我……
老公你怎么能对警察撒谎?老婆立刻打断了我，犯了错就要认，咱们是老实人，不干那坑蒙拐骗的事。
我血压飙升。
带上你的证件、车钥匙跟我们走吧。
车钥匙?
脑子里闪过老婆匆匆进家的场景。
我不知道车钥匙在哪……我回过头，车钥匙呢?
老婆奇怪地说: 你开的车，我怎么知道车钥匙在哪?你找找你身上啊。
我一掏口袋，脑子嗡一下。
车钥匙在我口袋里。
还有什么好说的?走吧。警察带着我朝门口走去。
老公，我爱你……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回过头，老婆哭得很伤心。
一路上都是混乱的，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恋爱 3 年，结婚 3 年，为什么会这样?
警车把我带到了派出所，许多人挤在办公区吵吵嚷嚷。
监控呢?
我不是说了车牌号吗?
你们警察到底抓不抓人?
……
被围的民警看到我，连连大喊: 回来了，回来了。
那些人立马围了过来，一个胖子像要杀人一样指着我骂: 操你妈的，你看看你给老子撞的
他抬起胳膊，袖子滑下来，我才看到一整条胳膊都血肉模糊，涂满了紫色的碘伏。
你他妈还是人吗?是喝多了还是吸猛了?要是我反应慢一点，老子就被你腰斩了
我麻木地听着，不知所措，左右的警察挡住了胖子，驱赶开人群，把我带到询问室。一个警察留在我身边，另一个出去安抚人群。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警察，关上门，示意我要问话。
我抓紧机会向他俩解释，今天我一整天都没出门，早上出门的是我老婆。警察到家里的前 5 分钟，我老婆才回家。
警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冷冷地说: 好的，我们会记录下来，但是我要提醒你，坦白从宽，要好好斟酌你说的每一句话。今天这个事故，往小了说是肇事逃逸，往大了说是危害公共安全，这两个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连连点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你说车是你老婆开的，你好好想想有什么证据，比如她今天可能去了哪里?跟什么人见面?
我仔细想了想，昨天她和我说今天要出去逛街，但没说去哪，也没说跟谁。全市能逛街的地方那么多，我真没法确定她去了哪里。
警察见我沉默，又说: 还比如今天你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证明你没开车?
我边回忆边说: 早上起床后，我岳父岳母正好买菜回来，说今天周末，炖个鸡汤。一上午我基本都在帮忙摘菜洗菜，偶尔看会儿电视。我看的体育频道，今天有篮球比赛，中国对日本，10 点半左右的时候，比分是 48 比 46。
这些不行啊，证明不了你在家，毕竟你家里的那两位老人一口咬定你上午出门了。
听警察这么一说，我突然开窍了。
岳父岳母一口咬定出门的是我，说明我老婆一定提前和他们串供了。
电话……对，我老婆一定给她爸妈打过电话，让他们咬定是我出了门。你们可以查到谁给他们打过电话对吧?我老婆一定给他们打过电话。
警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我这个想法。
对了，难道路上的监控拍不到是谁在开车吗?我问。
监控正在调取，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力配合我们，顺利的话，下午你就可以离开这了。
我在讯问室等了整整 5 个小时，快到傍晚的时候，两个警察走进来说: 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松了口气，问: 查清楚了吗?
基本可以确定了，但还有一些证据需要固定。
我老婆……哦，许婧，她怎么样了?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外面一个声音喊道: 可以出发了。
我面前的警察嗯了一声，严肃地对我说: 张俊涛，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现依法对你进行刑事拘留。这是拘留证，请跟我们去看守所。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我却仿佛听到剧烈的回音。
什么……
这是拘留证，请你配合，跟我们去看守所。
刑事拘留?你们搞错了我说了开车的不是我，我没有犯罪
张俊涛，你有没有犯罪是检察院和法院的工作，就我们警方的调查取证，你是本案重大嫌疑人。我们依法依规对你进行刑拘，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尽快找个律师。
我被押进警车，送到看守所，被安置在一个 12 人监室。
监室由一张大通铺和一个厕所隔间组成，通铺上躺着 7 个人，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脚臭和尿骚味。
新来的?犯什么事了?离厕所最远的光头男人靠着墙角问。
我没犯事，我是被冤枉的。
嘿嘿嘿……光头笑着扫视了一圈，其它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来这的谁不是冤枉的?
我真是被冤枉的。
光头朝厕所那头努努嘴: 不老实，滚那边去。
我走到通铺另一头，靠边的胖子蠕动了两下，让出了一个身位。
我小声对他说: 兄弟，我想找律师，你知道跟谁说吗?
胖子伸个懒腰，大声喊: 老大，新来的要找律师。
又是一阵哄笑。
一个说: 找也没用，都来这了，找谁也是判。
另一个说: 反正时间还早，你慢慢找吧。
我听他话里有话，问: 时间怎么还早?
他说: 我进来 2 个月了，他们都比我久，老大已经 7 个月了。要是不判刑，这 7 个月国家得赔，你是法院你咋判?
关 2 个月我就完了，关 7 个月就算判我无罪我也完了。
我冲到门口朝外大喊: 我是冤枉的我要找律师
管教民警冲过来，怒斥我: 叫什么?再叫关禁闭。
我说: 我要找律师，我是被冤枉的，撞死人的不是我。
民警说: 法院没判你有罪之前，你都是无罪的，进来了就按规定走程序。你可以委托家人请律师，也可以申请法律援助，这里也有本地律所的联系方式。
我申请……我想要联系方式。
我当然知道，许婧一家人合伙诬陷我，他们不可能给我请律师。
好，知道了。
民警走了，我一回头，光头说: 吵死了，掌嘴。
7 个人齐齐看着我。
忘了你刚来，教教规矩。
胖子翻身下铺，走到我面前啪啪扇了我两耳光。
记住，保持安静。胖子指了指我，回了通铺。
光头说: 你也别紧张，哥们几个不爱欺负人，只要你守规矩。守规矩，才能活到出去那天。
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得我心寒彻骨，也冷静下来。
我要活着出去。
我要撑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攥紧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我给光头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老大，我保证守规矩。
光头眯着眼，很是受用。
我弯着腰，一动不动，既然他受用，我就要让他过分受用。
行了，平身吧。
我缓缓抬起上半身，监室的门开了，进来两个警察说: 胡彪，跟我们走。
光头条件反射一般坐直了，连连点头哈腰说: 好的，好的。
那是我和光头胡彪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一周后，我见到了我的律师。
他叫刘登峰，效率很高，也很直接。
他告诉我，警方掌握的表面证据对我不利，这个案子在法院环节不会太复杂。
唯一的好消息是，正因为现有证据都指向我犯罪，检察院会很快提起公诉，我不用在看守所等太久。
我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证据都指向我这种事?
我还有事，抓紧和你交代一下。先说一下伤者的情况，三名皮外伤，一名胳膊骨折，一名脑震荡，还有一名孕妇流产，还在住院。就结果而言，比较严重，但没死人算是万幸了。这个案子没什么希望，危害公共安全罪上不封顶，交通肇事罪 3 到 7 年，最多争取一下有利罪名。
律师显得很不耐烦，翻着材料对我交代。
警方的证据主要是三块。
第一是口供。
事故现场有两个受害者明确说看到肇事司机是男的，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们表示当时距离车前档玻璃不到两米，看得很清楚。
还有一个受害者说看到肇事司机穿着蓝色上衣，好像是 T 恤，而我确实穿着蓝色 T 恤。
最后，我老婆和岳父母都证明我一早开车出去，警察来之前我刚回家，神情慌张。
第二是证物。
在警察面前我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
第三是监控。
事发时，我的车为了抢绿灯，在斑马线前加速冲过，直接撞飞了过马路的行人。撞人之后，车没停就立刻加速，连续猛拐弯撞倒了另外 5 个行人后逃逸。
律师打印了监控证据的截图，驾驶位并不能看到人脸。
这不能证明是我
律师冷冷地说: 你的前档玻璃贴了遮挡物，只能拍到方向盘和手，也很模糊。但你仔细看，左手无名指隐约能看到有戒指，你也符合这一特征。确实，仅凭模糊的监控不能证明是你，但是你坚持声称开车的是你老婆，你老婆左手无名指可没有戒指。某种意义上，你也在自证有罪。而且，你声称你老婆提前和她父母串供过，警察也调查了通信记录。那个时间段你岳父确实接到了一个电话，但那个电话是定制衣柜的售后回访，只接通了 4 秒钟。
这不可能……我不接受你相信我
你接不接受并不重要，我相不相信就更不重要了。实话说就算没有监控，前两项证据也足够判决。你要知道，你是警察追到家里带走的，你家人都供述开车的是你。
他收起材料，装进公文包，准备要离开。
我没有罪，开车的真不是我，你别走，你要帮我我想拦住他，但我过不去。
他回过头冷漠地看着我: 我既然是你的律师，自然会尽力帮你争取，我不是敷衍你，只不过从各个角度考虑，争取无罪的意义不大。开庭之前我会再来见你，调整一下心态。
他张开一个手掌，比划了一下。
5 年，是最好的结果。
5 年。
5 年后，我 35 岁。
我人生最黄金的年华，就这么莫名其妙跳过了。
我呆呆坐在会见室，一时还接受不了。
民警过来说: 有个律师要见你。
我麻木地说: 律师不是刚走吗?
是你家属的律师。
对面开门进来个西装革履的人，坐下来，掏出份文件说: 您是张俊涛先生吧，我是您妻子许婧女士的代理律师章绍刚，许婧女士委托我与您洽谈离婚事宜，希望您尽快签署这份离婚协议。
关在看守所的这些日子，我已经料到有这一天。
我接过协议打开一看，肺都要气炸了。
协议里说，因为我危险驾驶导致重大交通事故，对许婧和家庭造成了巨大损害和损失，我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的所有权益，用于补偿她的精神损害和生活保障。
因事故造成的赔偿和罚款由我独自承担，与她无关。自签署协议之日起，我永远不得打扰她的生活。
她不光想要我顶罪坐牢，还要与我彻底切割，拿走我前半生积累的一切。
我不敢相信，这是朝夕相处 6 年、发誓要白头到老的人能做出的事。
心底最后残存的一点点幻想彻底破灭了，既然你要我死，那我非要好好活给你看。
我痛彻心扉地说: 婧婧嫁给我，也没过上好日子，她一个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很慌张。我是她丈夫，我应该替她承担这一切。协议我可以签，但不能是糊涂账，你告诉婧婧，把家里的财产盘点一下，列个明细，补充到协议上，这样就算那些被撞的人来索赔，这些也可以留给婧婧。
好，张先生这个态度，我想许婧女士会满意的。
等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我等到了刘登峰。
他阴着脸，极不耐烦地对我抱怨: 有什么事非要见面?我很忙，你这个案子又没什么要讨论的，等着开庭就行了，知道吗?
我微笑着看着他，示意他坐。
他翻着白眼，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我清清嗓子，对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我操你妈。
